方之沐在彌漫著消毒藥水的空間裏醒來。

她腦子有些混沌, 每一次呼吸都愈發感到喉嚨發癢，口腔黏膜幹得幾乎要貼合在一起。

方之沐下意識想尋找水源，卻率先透過窗戶看見在門口-交談的兩人。

醫生背對著她對易今夕說著什麽, 易今夕表情卻顯露出極其少見的怔忪, 他時不時點頭表示自己在聽，眼神卻時不時移動著。

沒幾秒，易今夕的視線對上了她。

方之沐腦中還殘留著他將自己當誘餌然後擒拿住易今以的記憶，有些不太開心地轉頭。

但因為自己已經被他所註視到, 她開始有些無法釋懷這種被註視的尷尬。

沒忍幾秒, 她又轉頭看過去。

易今夕還在看著她。

方之沐抿了下幹幹的嘴唇, 很不情願地伸手摸下喉嚨。

易今夕會意，他對醫生說了幾句話, 進來了。

“嘭——”

病房門關上。

易今夕走進來，將手裏的礦泉水遞給方之沐。

方之沐扶著床費勁地起身, 接過水，幾乎沒用力就擰開了瓶蓋。

她蹙眉, “你喝過了？”

“沒有。”易今夕道：“本來就是買給你的，路上碰到了熟悉的醫生就聊了下。”

“不是這個！”方之沐舉著水瓶, “我一擰就擰開了，你肯定喝過了啊！”

易今夕薄唇微動, 移開了視線, 道：“你是運動過度暈倒的，醒來應該沒什麽力氣, 所以我提前擰開了。”

方之沐：“……”

方之沐仰頭喝水, 決定不再發表高見。

易今夕看了她一眼，她確實很渴了，一口氣幾乎喝掉了大半瓶卻仍然沒有停止。

天色已經很晚了, 雨後的陽光摻雜著灰色的粒子照射在她臉上，她面皮顯得黯淡且蒼白。

易今夕手指微動，坐在了床前的椅子上，沒有再繼續看。

他或許是接觸的女孩子不多，或許是對方之沐的印象過於淺薄，所以他不太想看她這樣過分脆弱的樣子。

方之沐喝完了水，將空瓶放到床頭櫃上，看了眼掛著的點滴瓶，“這是葡萄糖嗎？”

“嗯。”

易今夕應聲。

漫長的沈默在這個本就顯得

冷酷的空間蔓延著。

方之沐道：“易今以他是不是有些病——”

易今夕看向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並不覺得生病這件事有什麽說不出口的，他也並非有替易今以保守秘密的好心腸。

易今夕說不清楚自己為何猶豫，他道：“他已經註射了鎮定劑，病房就在隔壁，你如果想知道可以直接問他。”

易今夕又道：“等你打完點滴後。”

話音落下，易今夕卻突然理解了自己的猶豫。

原來他居然在害怕。

他在害怕已經這樣的易今以還會給他帶來威脅。

晚上七點，病房門打開的一瞬間伴隨著鏈條輕微刮蹭門的聲音。

易今以半躺在病床上，一只手還捏著雜志，一只手已經垂在窗邊，他似乎睡著了。

方之沐回頭看了眼易今夕。

易今夕面色不變，輕微扶住了方之沐的肩膀，他道：“改天吧。”

或許是這一聲，易今以睫毛顫動了下，醒了。

他的黑眸逡巡了一圈，神情沒有太大起伏。

易今以道：“沐沐，你來看我嗎？”

他笑了下，顯得很平和，沒有半分之前的偏激情緒來。

方之沐略微松了口氣，正想進入病房，卻發覺肩膀已經被易今夕捏緊了。

她正想回頭，易今夕卻瞬間松開了手，聲音被背後傳來：“你們聊吧。”

方之沐點頭，走入病房每兩秒，門已經關上了。

她再次看了眼易今以，卻突然又有些害怕，“你最好不要再亂來，你哥哥和醫護人員都在門外。”

易今以仍然看著她，眼神顯得有些疲憊，“不會的。我現在應該很正常。”

方之沐這才走到他床前，坐了下來。

她道：“我本來不想見到你，但是想了下，被你這樣對待，我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想過來羞辱你的。”

易今以捏緊了手裏的雜志，道：“對不起。我傷害了你。”

“你說的是哪種傷害？”方之沐有些疑惑地看著他，陳述道：“今天這種，還是之前那種？”

易今以沈默著，不說話。

方之沐知道他無話可說，卻仍然不打算放過他，“其實我只是很好奇，為什麽你自己到處

在游戲裏撩騷約炮，今天卻還能用為愛偏執的神經病狀態找我，你不覺得你很惡心嗎？”

她說到這裏時，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易今以的表情。

但是在看到易今以表情的這一刻，方之沐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失望。

易今以那張充滿了疲態困倦的臉卻沒有任何表情。

他用這樣的表情給予了方之沐回答。

易今以道：“覺得。”

方之沐這瞬間覺得自己的提問荒謬極了。

也是，能做出這些的人會有什麽真正的榮恥觀呢？

方之沐失去了刁難他的胃口甚至有些想離開了，畢竟，一個沒皮沒臉的人能怎麽刺-激呢？

但易今以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打住了離開的想法。

易今以道：“每時每刻，我都覺得自己惡心，我比得知真相的你恨自己要恨得多。我恨沒有辦法控制的性沖動，我恨沒有辦法控制的說話沖動，我恨為什麽我會生病。沐沐，可是這一切都晚了。”

“什麽意思？”方之沐眉頭皺了起來，思索了下，“你有性.癮。”

易今以沒有說話。

方之沐：“什麽時候開始的？”

易今以：“六年前。”

方之沐：“病因是？”

易今以：“躁狂抑郁雙向引發的性-欲亢奮。”

方之沐看著易今以，眼神中有些不可置信，“你即便有這些病我也不可能原諒你，但是更讓我不可原諒的是，這些事情我居然要在這個時候才知道。易今以，你真的壞透了。”

“是。”易今以坦誠的承認了，“我只是曾經幻想過我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和你在一起。”

“不要說了，你只讓我覺得惡心。”方之沐伸出一只手掌，示意他不要說了，“所以呢？我就要被蒙騙在其中，那好，我就退一萬步當你想改過自新，你跟我在一起不也還在不停出軌嗎？你哪怕是第一次出軌的時候跟我提分手我都不會覺得你這麽惡心。”

易今以手裏的雜志已經被捏皺了，此刻或許是因為太用力了亦或者因為其他原因，他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了手。

“嘎吱——”

方之沐下意識挪動著椅子避之不及

。

易今以伸向桌邊水杯的手在空中凝滯幾秒，接著無力地垂下握住水杯。

澄澈的水在玻璃杯中搖搖晃晃。

易今以將顫抖的水杯抵在唇邊，水幾乎要溢出來。

但他水沒喝上幾口，剩下的水便晃晃蕩蕩撒了一床。

“哢嚓——！”

易今以卻突然發作，狠狠一用力，將水杯摔向床內側的空隙裏。

他黑眸中水光潤澤，幾乎是在用嘶吼的聲音喊道：“我知道我惡心，所以我從來沒有碰過你一次！我明明向你求救過，我說過，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再走向之前的道路！我懇求你看過的筆記本，你從來沒有看過哪怕一字一句，你用拼湊的詞句組成所謂觀後感來敷衍我，你從沒有用過心看過去我一次啊！如果是這樣，當初為什麽要給我希望，為什麽要答應？方之沐！你回答我啊？”

玻璃破碎的聲音夾雜著低吼聲嘯得方之沐一瞬間都要失聰似的，腦中空白一瞬後她楞住。

方之沐被他這架勢所驚嚇到，面色都白了，“你說什麽？”

但是這一刻，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她事後才翻閱那個本子，看到那蒼白的文字組成的求救信號。

即便是他車禍以後，方之沐看到那些文字卻仍然覺得像個笑話。

易今以眼睫顫動著，眼眶微微發紅，他聲音幾乎哽咽過，“我說過，救救我。你為什麽沒有——”

“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沒辦法停止關於性的想法，別人隨意的一句話，路邊某處風景，無意中觸摸到的東西，每一樣都能讓我沖動到崩潰。我一直忍著，一直忍著，我比誰都知道我有多惡心，所以我不願觸碰你，就連握手我都思考再三。在終於無法忍耐那一天，我像個可憐蟲一樣在本子裏寫，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不要再讓我像之前一樣再被這惡心的病癥操控。哪怕那天你發一條信息也好，一個電話也好，可是沒有。”

“什麽也沒有，你裝模作樣地不知道從哪裏抄了一段所謂觀後感亦或者廉價情話敷衍我，方之沐，你讓我覺得我像個笑話。”

“可是即便我知道你可能不曾喜歡我一分一毫，我還是想要和你

保持著這樣的關系，哪怕你和宋翊寒在一起，哪怕你和我哥哥在一起，哪怕你出軌多少人，只要有這樣的聯系就夠了，就算一輩子都沒有任何觸碰也可以，可是為什麽……”

易今以近乎歇斯底裏地吼叫著，他眼神漸漸變得有些過分明亮了起來，臉因為長時間不斷的說話顯出幾分潮紅。

方之沐想說些什麽安撫這個眼看著精神狀態就要崩潰的人，可是無論她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看著易今以發瘋。

易今以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但是這個時候，他卻已經不是在對她說話了，而像是自言自語，“那天我在病房裏，看著你比賽，我知道是你。我聽得出來，可是他問我，他為什麽會問我覺得你怎麽樣？我要怎麽回答，我知道，他一定是和你有了關系，他一定知道那是你。他知道你。我要怎麽做。我要怎麽阻止？我有什麽資格啊，我什麽都不如他，我要怎麽樣。宋翊寒也好，易今夕也好，我能怎麽做啊，誰都與你相稱，唯獨我什麽也不是，我要怎麽——”

“哢嚓——”

門被打開，醫護人員如潮水湧入這個狹小的病房裏。

轉眼間，陷入癲狂狀態的易今以已經被醫護按住開始註射針劑。

方之沐如同局外人似的看著這一切，看著易今以掙紮著的身體，看著他朝著她伸出的手，看著他逐漸失去力氣，眼皮垂落昏迷過去。

這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游離在他這種畸形卻又惡心的感情之外。

方之沐無法回應，也沒辦法回應。

一件溫暖的外套披在她肩膀上。

方之沐轉頭。

易今夕看著她，拍了下她的背部，就如之前那般。

他道：“結束了。走吧。”

一切都結束了。

因為易今以引起的鬧劇，在這一刻，徹底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生理期，狀態不太好，更新晚了，對不起。

本章發二十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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